注:本故事由群友口述+筆者自由創(chuàng)作而成。如有雷同,俺也不管。
晚上11點,在浙江某個小縣城的維也納酒店里,張?zhí)炀S被李志斌叫到了房間里。
接到李志斌的電話時,張?zhí)炀S正在跟自己戀愛了3年的女朋友打視頻,這是他們的例行公事,由于融資租賃這份工作的特殊性質(zhì),每個周的工作日張?zhí)炀S幾乎都在出差,鮮少有機會能陪一下自己的女朋友,只能用打視頻的方式維持一下日漸淡薄的感情。
“剛才怎么掛了?”屏幕上的人影顯現(xiàn)出了一絲不悅,她正吐槽她的那個八卦同事正起勁,被打斷了明顯有些不開心。
張?zhí)炀S隨意哄了哄,略帶慌張地把電話掛了。
他知道,這個點李志斌找他,準沒好事。
張?zhí)炀S在4253房間面前頓了頓,吸了一口氣,敲了敲門。
“進!”一陣短促而有力的聲音從房間里鉆進了張?zhí)炀S的耳朵里。
張?zhí)炀S略微塌下了腰,身體姿態(tài)呈現(xiàn)謙卑的樣子。房間里煙霧繚繞,煙灰缸早已被李志斌的煙頭堆滿,里面為了熄煙而倒進去的礦泉水早就被煙油混得焦黃。眼前的中年人,穿著白色的跨欄背心,把胸部跟腹部的贅肉擠出輪廓來,頭發(fā)已經(jīng)快白了三分之一,黑色的眼袋,油膩的臉龐,還有一幅盛氣凌人的姿態(tài),這一切都讓張?zhí)炀S感到惡心。
面前的中年人沒有看他,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腦,沒有表情,只讓他坐下。
良久,李志斌猛吸一口煙,問道:“天維,你來公司半年了吧?”
“是的,快半年了,志斌總!
“那你的報告怎么還寫成這樣?你過來看!”,李志斌一把把張?zhí)炀S拽了過去,“你看這個其他應付款,2024年比2023年多了3000多萬,你不解釋一下的嗎?還有這個流水的篩選,為什么不把關聯(lián)公司去掉?你等著風控給你去掉嗎?那個基金的問題你問清楚了嗎?”
李志斌抬頭掃了張?zhí)炀S一眼,張?zhí)炀S被他的眼神逼得低下頭來,小聲地說:“客戶說那個基金進來是沒有對賭協(xié)議的……這個我們沒辦法佐證的吧……”
“投了8000萬進來,就一個小破民營企業(yè),他們圖啥?真圖這個企業(yè)以后上市?他們說沒有對賭你就信?你查佐證了嗎?我不是教過你了嗎?先查流水,看看有沒有這個基金公司的固定支出,如果有很可能是利息!然后查客戶的財務費用明細,看利息支出中有沒有這個公司,你查了嗎?就算你不知道有沒有對賭,你做了這倆動作不也是向信審證明了沒有對賭嗎?如果他們有更好的法子,他們自己去想啊,但是你有這個動作,他們就說不出什么來啊,怎么我說的你就是不聽呢?就喜歡按照自己的方法來?”
張?zhí)炀S被一連串話語組成的炮彈懟的說不出話來,半響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,“好的,志斌總,我明天就去落實!
“不要老尋思著我給你改,公司只是名義上讓我做你師父,我教你又不多給我發(fā)一分錢,我沒有義務跟在你屁股后面對你耳提命面的。我那個時候哪有師父教,都是自己琢磨出來的,我那個總監(jiān)根本不管我,也不會幫著我去跟風控溝通,干得出來就干,干不出來就讓我滾蛋了。我本身學歷就不高,我覺得盡調(diào)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,只需要細心就行,你這么高的學歷,難道連我這種程度都做不到嗎?”
張?zhí)炀S被最后一句話氣的呼吸明顯急促了起來,李志斌觀察到了,覺得也差不多了,就讓張?zhí)炀S回去改。
張?zhí)炀S把房間的門關上以后,李志斌又點燃了一支煙,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,癱坐在酒店房間里的沙發(fā)上,深深地嘆了口氣。
沒錯,他找張?zhí)炀S過來,下意識就是泄一泄自己身上的邪火。
李志斌今年36歲了,22歲那年大學畢業(yè)以后去了建設銀行當了2年多的柜員,隨后又當了2年的客戶經(jīng)理。
2014年,一名融資租賃的客戶經(jīng)理來支行里拜訪,他第一次知道了融資租賃這個行業(yè)。那年他的領導沒經(jīng)過他的同意把他辛辛苦苦開發(fā)的客戶給了另一個關系戶,那時候年少輕狂的他根本忍不了,也早就受夠了銀行里面的蠅營狗茍,他想去外面闖一下。
那個時候,融資租賃還是一片藍海,市面上的客戶接觸的不多,客戶對什么IRRXIRR的概念都不是很了解。李志斌先是從一家小租賃公司做起,第二年業(yè)績就做到了第一,隨后加入了遠東,在遠東做了三年,他帶著自己的客戶去了另一家商租,并且一年后做到了某區(qū)域的總監(jiān)位置。
那一年他32歲,意氣風發(fā),年收入稅前達到了7位數(shù),他甚至在家里對自己的老婆夸下?,讓他老婆把那個收入不高的事業(yè)編辭了算了,他們倆再生一個,他老婆做全職太太。
疫情期間,雖然困難,但是李志斌帶的這個團隊業(yè)績還行,一直是部門里的前列。但從2023年開始,事情就急轉(zhuǎn)直下。
他區(qū)域的業(yè)績越來越差,但是逾期卻越來越多。而且中后臺似乎也在跟他對著干,項目否決率很高,就連有時候做合同跟商務他都能吵起來。
他想了很多辦法,換客戶經(jīng)理,分析市場打法,跟同業(yè)的人取經(jīng),但是好像一直都不起什么作用。
終于在2024年630以后,他被擼了下來,成了一名高級客戶經(jīng)理。
他當時有屈辱,有憤恨,有不甘。他找兄弟喝酒,摟著兄弟的脖子說去他媽的,老子明天就辭職。第二天清醒以后又強打著精神去上班。
他不是不想走,而是他已經(jīng)36歲了。做總監(jiān)的這幾年,他幾乎是沒有什么客戶積累的,他的生活跟工作都被“領導”這倆字綁架著。他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跑過市場了,除了做excel表跟ppt的能力有長進外,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傳話筒。
所以在獵聘上的簡歷找他的都是客戶經(jīng)理崗。他也找過幾個兄弟看看有沒有管理崗,但是市場太差了,哪有那么多管理崗位給他?他也對接過獵頭給的客戶經(jīng)理崗,工資實在太低了,而且他自己心里有數(shù),目前這個市場太透明了,他們團隊做的客戶,在別的公司那是別人的存量,他去了意義也不大。
所以盡管很屈辱,他也在同事面前裝作灑脫的樣子,說自己無官一身輕,就做客戶經(jīng)理啥也不用操心,挺好。
見張?zhí)炀S的半個小時前,他的“空降總監(jiān)”給他打了電話。這個領導是從另一個公司跳過來的,據(jù)說總經(jīng)理以前是他的老領導,是帶著“尚方寶劍”的欽差,是《人民的名義》中的侯亮平,而他不是李達康,他充其量在領導眼里算個孫連成。
電話的內(nèi)容主要是李志斌的一個老存量客戶被金租給搶了。這位“侯亮平”很生氣,對李志斌的態(tài)度不免有些差。
“志斌,你不要老跟我談價格!你以前也在遠東待過,遠東是靠低價在這個市場中生存的?我們的價格也不高了啊,就比金租差了50個bp吧?你說差了一個多點,你營銷不下來,我也能理解,但是你作為一個十年租賃老兵,這點能力總該有的吧?”
“語氣說的有點重哈,志斌,我也不怕你介意。但是我這邊壓力也很大,我來了以后,我們陸陸續(xù)續(xù)丟了三個存量客戶了,你可以退居幕后,我有退路嗎?”
“我也沒有!領導,你覺得我是在公司里面混日子的嗎?那你覺得我能力不行,你能力行,你可以把我的存量給任意一個客戶經(jīng)理,你帶著他去營銷,你能搞下來,我一句話都不多說!”李志斌氣的嘴唇發(fā)抖,尤其是那句“這點能力該有吧?”那種語調(diào),結合他尷尬的境遇,像是當著眾人的面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,他的臉,火辣辣的。
“那我沒幫你營銷嗎?我也給你特批了經(jīng)費啊,我也幫你找了政府的朋友跟老板一起吃了飯,我能做的都做了,我是站在一旁看你的笑話嗎?我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你這個項目上,團隊這7個人,全部資源都傾斜給你?你也做過領導,你自己捫心自問,我對你差嗎?我對你有什么不尊敬嗎?”
李志斌沒有一絲猶豫,直接掛了電話,他不想再跟這位“侯亮平”費一絲口舌,什么政府的朋友,那就是個平臺渠道,帶他去了一個園區(qū)老板們的線下聚會。他跟這個存量客戶的老板喝過多少次酒了?什么東西沒送過?渠道在中間還要再加一層費用,公司這邊又不給降價,這相當于給客戶漲價了。就目前這個經(jīng)濟形勢,老板把成本看的比命都重要,會買這個政府渠道的賬?
扯淡!
這個時候,微信上發(fā)來了張?zhí)炀S的盡調(diào)報告,看著這份粗糙的盡調(diào)報告,他對自己這個徒弟的火就上來了。于是就把他叫過來懟了一頓,他沒有意識到,其實他這種行為已經(jīng)不止一次了。
“985研究生,名校畢業(yè),能力怎么這么差?”李志斌嘟囔了一句。
但是瞬間這句話又好像那個“侯亮平”對自己說的:“十年租賃老兵了,這點能力總該有的吧?”
李志斌緩緩地坐了起來,愣在了原地。
是啊,他李志斌到底是有能力還是沒能力呢?
你說他沒能力吧,他二本畢業(yè),一沒人脈,二沒資源,靠著自己的韌勁,在租賃市場創(chuàng)出自己的一片天。從柜員到客戶經(jīng)理到高客到總監(jiān),一路上雖然有些小坎坷,但是李志斌還是比較順的。曾經(jīng)“能力強、業(yè)績好”就是李志斌最大的標簽,怎么這才一兩年的光景,自己就成了沒能力在公司混日子的蛀蟲了呢?
你說他有能力吧,確實他近幾年的業(yè)績非常的差,下面的人也不服管,上面的領導也不理解,他夾在中間兩頭難受。久而久之,兩邊的人都把怨氣撒在他頭上,都說他能力不行。他帶不動這個團隊,換別人來這個區(qū)域,干的肯定比他好的多。
李志斌看著酒店的落地窗,他現(xiàn)在在16樓,他有一瞬間真的有種想跳下去的沖動,去他媽的,一了百了!
但是自己的孩子呢,自己的爸媽呢?他是家里的頂梁柱,他不能垮了,他垮了家就垮了。
李志斌冷靜了下來,無論如何,自己都得熬下去。一方面這邊工資給他降得還不是很多,自己還有獎金遞延,能干一個月是一個月。另一方面,憑啥讓他自己主動走,他就要耗著,就算干掉他,那還有N+1的補償!憑什么不拿!
李志斌站起身來,已經(jīng)是凌晨12點半了,他打開了地圖,找了個還沒打樣的小燒烤店,他現(xiàn)在,只想喝點。
張?zhí)炀S垂頭喪氣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。
他在腦海中仔細搜尋著自己的記憶,他不記得什么時候李志斌有教過他怎么看對賭協(xié)議。這個人怎么能這么虛偽!惡心!自己沒說過的事情,張口就來?
2020年,經(jīng)過兩次的奮戰(zhàn),張?zhí)炀S終于考上了自己理想的高校,終于摘掉了自己雙非的帽子,自己終于有一頂985的頭銜了。
可隨著時間的流逝,張?zhí)炀S的喜悅變成了焦慮。他快畢業(yè)的時候,疫情已經(jīng)結束了,但反而就業(yè)市場愈發(fā)艱難了。
2023年秋招的時候,原本張?zhí)炀S的目標是銀行總行、券商投研、華為財經(jīng)或者互聯(lián)網(wǎng)大廠等等,他不想再去什么二、三線城市的所謂一些國企單位,因為那個是他本科畢業(yè)的時候就能去的,現(xiàn)在如果再去這種單位,看著自己以前的同學現(xiàn)在是自己的前輩,那自己不就成笑話了嗎?
經(jīng)過半年的尋覓,他最后只能來了這個融資租賃公司。
來之前,他根本不知道融資租賃是干啥的,面試的時候,HR倒是說的天花亂墜,什么國企、什么金融賦能、什么穩(wěn)定高薪,現(xiàn)在想想都是扯淡。
來之后的第一個月,張?zhí)炀S就出差了20天,喝了5頓酒,有陪客戶的,有陪領導的,有陪同事的。張?zhí)炀S很不喜歡這種氛圍,他本來就是理科生,性格內(nèi)斂,真的不會說這種場面話,也不會喝酒。
但是每次不把他灌的不省人事,不把他整的一身狼藉,好像這些比他大的前輩就沒有盡興一樣。
更具有沖擊力的是,入職以后的第三個月,他們一行人跟客戶去唱了一次歌。
原本張?zhí)炀S還很好奇,為啥這些人會喜歡唱歌呢?
結果剛坐下,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就帶著一群穿著暴露的女人走了進來。那些前輩們輕車熟路地開始謙讓、說帶顏色的俏皮話。輪到他的時候,他紅著臉低著頭,只跟領導說自己不用。
領導已經(jīng)有些微醺,笑呵呵地指著一位年紀較輕的女孩子,說:“來來來,這小姑娘跟你年紀相仿,你倆是郎才女貌。”
那個女孩笑著走了過來,坐在了他的身邊,這時,他的領導直接把他的手放在了女孩子的胸前,穿過一層薄薄的衣衫,他的手指直接觸碰到了女孩子滑嫩的皮膚上。那一刻,他渾身如同觸電一般顫了一下,呆在那邊。
“小張,你得適應,這個呢,你也需要歷練歷練!
嘈雜的音樂越來越響,房間內(nèi)的燈光越來越暗,女孩們解開了自己薄薄的衣衫,只留下兩件內(nèi)衣,然后在男人們面前賣力扭動著自己的腰肢。
張?zhí)炀S想要避開,但是又怕領導們掃興。張?zhí)炀S想順從自己的本性去看,但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女朋友,又覺得自己這是背叛。
那一天,張?zhí)炀S對自己的選擇第一次產(chǎn)生了懷疑,難道這就是成年人的放縱?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?
也是從那一天開始,張?zhí)炀S對這份工作產(chǎn)生了厭惡。
他不想去討好客戶,不想對同事假笑,不想面對領導所謂的關心的時候的唯唯諾諾。
但是他又能去干什么呢?
考公?且不說失去應屆生的身份還好不好考,公務員那點微薄的收入能干啥呢?買不起車,買不起房,自己在一個新一線城市生活,什么都需要錢。
轉(zhuǎn)行?現(xiàn)在確實來得及,但是好像2024年的就業(yè)環(huán)境還不如自己秋招的2023年,現(xiàn)在轉(zhuǎn)行,自己沒有相關經(jīng)驗,應屆生都不要,還能要自己嗎?
轉(zhuǎn)中后臺,他也嘗試過跟HR聊,但是秋招的信審管培生已經(jīng)招滿了,2025年沒有計劃再擴名額。沒了應屆生的身份,再去別的公司做中后臺也不現(xiàn)實。
他也問了很多融資租賃的前輩,之前那些人好像很賺錢,市場上流傳的傳說都是一兩百萬的掙。但是他入職以后問的任何前輩,無論是他自己公司還是別的公司的,都跟他說,這個行業(yè)不行啦,賺錢的時候過去啦,到處都在裁員,未來降準降息以后,非標金融機構的日子會更難的。
他本來想好好把自己放入模具之中,把自己削成公司想要的樣子,但是天天面對這些負面的信息,他真的很難保證自己對這行的熱忱。
張?zhí)炀S陷入了深深地迷茫當中,自己真的不喜歡這份工作,自己好像有很多的籌碼一樣,但卻在現(xiàn)實中屢屢碰壁,他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?
最后,李志斌撥通了電話,打給了“侯亮平”服軟,張?zhí)炀S微信上跟女朋友說了晚安,打開了電腦,開始修改報告。
凌晨2點45分,張?zhí)炀S把修改完的報告發(fā)給李志斌,準備洗漱睡覺。誰知道他就要合上電腦的時候,卻聽見微信響了一聲,李志斌回復:“收到,早點休息!
他也睡不著嗎?張?zhí)炀S腦子里閃過一絲疑惑,但隨后被強烈的睡意所侵占,他現(xiàn)在只想睡覺。